腹話&宮下遊
我的神明,我的某种精神源泉。

FF7/空轨/炎蜃/战国/BASARA
VS/理希/景虎厨/本能寺组/关原组

ヒプノシスマイク/横滨女孩,本质其实是全员推。

全力失踪-上(盾冬)

*拆成了两半发,这里是上半,算是冬哥的自我治疗,PG-13

*梗来自腹話的全力失踪(←请戳),文中【】里面的都是歌词,觉得很适合冬哥就写了,如果可以请伴着这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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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去旅行,请不要找我。】

 

Bucky在纸条上写下一行字。他没有开灯,不自觉地让自己的轮廓在黑暗之中消隐殆尽。透过客厅的窗户可以看见星辰,一个个在天幕之中挣扎着发出幽幽的微光。他第221次设想从那扇窗户翻出去,但终究是没有允许自己做出任何行动。他为此把手指攥得紧紧的。星星看起来那么近,仿佛面对面肩并肩,谈笑眨眼亲密无间,然而真实的两颗恒星相隔光年,乃至随着时间渐行渐远。

 

他无声地揉碎了纸条。

 

天蒙蒙亮的时候,房子深处传来声响。Steve一边套T恤一边从房间里出来。

 

“Bucky?”看到Bucky的一瞬间他露出一抹惊讶和担忧的表情,不过立刻又如往常那样温柔地微笑了,“早上好。”

 

Bucky坐在沙发上抬眼盯着他,轻轻点了点头。然后他仍旧像个雕像一样纹丝不动保持着他一夜未变的姿势,只有目光紧追着Steve。他微微张开嘴唇,欲言又止的样子显得不像昔日的冬日战士那么冷酷。

 

Steve走近了些。

 

“你要去什么地方吗?”

 

Bucky穿着纯黑色宽松的连帽外套和长裤,戴着手套的手里拿着他的面罩。他与Steve对视了片刻,下了决心。

 

“我要去旅行,请不要找我。”

 

他灰蓝色的眼睛就那么一瞬不瞬地望着Steve,好似冰封的湖猜不出深度。湖面冷硬不展示危险的痕迹,却也没有波纹透露柔软的情绪。

 

Steve的心沉了沉。他想要留住他,他想要跟随他,可那双眼睛让他没有任何回应的办法。他的每一寸神经还是如预料之中的那样尖锐地疼起来,在他体内开始了嘶吼,仿佛下一秒就会随着面前这个人的消失而被剥离。

 

(不要走。)

 

“好。”

 

他回望着他,缓缓吸了一口气,如此说道。他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温软得像棉花糖,而不是像玻璃一样一不小心就脆弱又生硬地碎裂开去。

 

(不要走。)

 

他早就料想会有一天,Bucky会因为某些原因而选择再次离开。他知道自己没能带给他足够的熟悉感,安全感和归属感,他也知道无论再怎么努力,现在的Bucky——作为冬日战士的Bucky,也再不会轻易地拥有那些了。他对自己说,如果想要帮助他,除了尊重他的一切决定外别无选择。他不能把保护当做借口强迫Bucky待在他身边,他不能让自己变成要挟的筹码。

 

(你不能让任何人再强迫他做任何事,你自己也不行。)

 

他知道Bucky完全可以不辞而别,并且也确实尝试那么做了,可他还是为了他忍耐到了现在,这是Bucky仍然在乎他的最好证明。所以他坦率地道谢。

 

“谢谢你亲口告诉我。”

 

Bucky站起身,下意识地向窗户的方向迈了一步。Steve叫住他。

 

“Hey,我想你需要行李。还有你可以从大门走。”

 

“不,我不需要。”

 

Bucky平静地回答,不过却顺从地向门口走去。

 

“至少带上这个。”Steve从挂在衣架上的外套里摸出一张银行卡,笑了笑递过去,“密码218459。就当买纪念品用替我花了吧。放心没有人追查的。”

 

Bucky沉默地看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去,低声道了谢。他默许了Steve送他出门。Steve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会平安的,Bucky。”

 

Steve一遍遍告诉自己,Bucky会没事的。他应该要相信他,说出的话却没有那么坚定,变得好像只是自我安慰。他克制着自己不要去苍白地挽留。

 

(不要走。)

 

“再见。”

 

“再见。”

 

Bucky最后看了他一眼,开口回应道,随即转身踏入了清晨寂寥的街道,再没有回望一眼。

 

 

————————

【虽然才没有所谓真正的世界,

但还是要去寻找昨天失踪的自己

因为是很弱的家伙

一定已经死了

才没有想逃

但还是擅自跑了起来

在矛盾的同时

我们正全力失踪。】

 

Bucky其实并没有想要去的地方。他想要找一些答案,却根本没有起点。周围的一切都陌生到虚幻,他自己也是如此。他唯一能保护自己的方式就是把自己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地隐藏起来。但他知道他不能止步不前。他有一个任务,一个突然得好像酝酿已久的任务,一个秘密得好像背叛组织的任务,一个他仅仅为了自己设置的任务。

 

他想藏起现在的这个自己。

他想找到过去的那个自己。

 

他觉得自己必须出发了。这个任务的期限不明,但是他必须赶快。他不知道那驱使着他的紧迫感是怎么回事,但他知道他这次要顺从自己的心。

 

他有了一些对Barnes中士的了解,一部分从资料,一部分从Steve,一部分从自己脑海一隅得到。但是那都是类似了解别人的了解,毕竟没有人会通过记录自己的方式来了解自己。他得记下自己喜欢的东西,因为他现在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喜欢;他得记下自己的性格,因为他现在的性格只是一片空白。

 

James Buchanan Barnes,一定早已在他身心的角落里死掉了。所有的记忆,他能找回来的和不能找回来的,都是Barnes的陪葬品。那个偶尔占据他思想的Barnes中士,不过是附在他身上的亡灵的回声。

 

这样的想法只是突然地掠过他的脑海,他却一下子不知所措。他奔跑在人烟稀少的街道上,仿佛这样就能逃离那个有关亡灵的诅咒。他明明是那么想要找到Barnes中士,现在却又如此拼命地想要逃离他。就好像……面对Steve那样。

——————

 

【想要消失,想被发现。】

 

冬日战士擅长一个人行动。Bucky擅长一个人行动。

 

他暂且没有离开纽约,而是在城市里漫游着,思考自己在没有任务坐标的现在要何去何从。和Steve同住以来他并没有多少机会独自接触这个时代,他觉得他有必要观察学习普通人的生活方式。他离开Steve的房子已经有几天了,他想他的生活能力已经不错了。虽然他可以用他惯用的非法手段得到任何他想要的东西,但他觉得Steve会很不高兴。他把Steve给的银行卡上的钱取出一些,在黑夜中光顾了一些商店。

 

    他本能地用潜入的方式进了商店。他拿取需要的食物、衣服和小刀、火柴之类的东西,悄无声息地放进从货架上拿来的背包里,他记得看了价格标签,在拿走的每一件商品的空位留下一张足够面值的钞票,从容地踏出店门又把锁原样锁好。

 

他觉得是时候去别的地方寻找世界,寻找自己了。

 

他背着旅行包,随意踏入一座公园沿着游人稀少的小径向前走着,在没有人的长椅上坐下来。他左手掌心里躺着一个小小的定位装置,那是他用从Stark那暗暗学到的办法拆开自己的金属手臂从夹缝中抠出来的。他没有捏碎它,而是低头看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摸出自己拼凑的金属屏蔽材料将它裹好,又放回衣兜里。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不过这已经不妨碍他的自由了。

 

————————

 

Bucky离开后,Steve维持着没什么变化的生活。他仍然健身,工作,告诉伙伴们他和Bucky都很好。自从Bucky被允许脱离监视之后,Steve就和他住在一起,但朋友们都没有能再见到曾经的JamesBarnes,Steve便成了他们关心他的唯一渠道。Steve很感激,但他更重视Bucky的意愿,所以在Bucky亲口答应之前一直没有让任何人与他接触,以至被挖苦说金屋藏娇。

 

现在看来这样便能在他走的时候更加轻松,尤其是对Steve来说。Steve嘲笑起自己。伙伴们和神盾局暂且是不知道这件事的。他虽然相信他们早晚会知道,但那时候Bucky早已是自由的了,他可以是任何人,可以做任何事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住不去找他的,可能是他自己也清楚如果Bucky——如果冬日战士要藏起来的话,他是决计不能找到的。那么不如就维持这样的状态,让Bucky成为自己一个人的秘密好了。

 

然而转变总是来得很快,Steve竟也有预感。

 

“Hey Cap,是Natasha。”接起陌生电话时他并不惊讶,Natasha对Bucky的关心总是比其他朋友更多一些,所以因任务而无法见面的时候偶尔会来电话问候他俩。但他今天总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Hi Nat,你在哪呢?”

 

“在局里。你们怎么样?”

 

“挺好的,多谢局里给我这么多假,辛苦你们了。”

 

“哪里的话。James还好吗?你有好好跟着他吧?”Natasha的语气听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但Steve就是觉得她在微妙地焦躁。Steve也冷静地保持声音的爽朗。

 

“他很好,很稳定,恢复起来了不少,快能用我以前的事嘲笑我了。”

 

“那我能跟他说话吗?”她的这个问题倒也不是第一次。

 

       “抱歉,他不是很会和别人说话,我想还需要一段时间让他恢复社交能力。”

 

“跟他说是我就行,说我查到点俄国人的旧事。”

 

“哦这会儿他不在,有什么我可以转告的吗?”Steve确信Natasha有所怀疑了,他只希望Natasha的怀疑不那么穷追不舍。

 

“他去哪儿了?”Natasha似乎也知道自己的询问心急了些,电话中传来微弱的杂音。

 

“去散步了吧,他喜欢一个人静静。”Steve不动声色地撒谎道。

 

“请他回来之后回电话给我好吗?”

 

Steve觉得他们两人都反常得不像话,绝对都瞒不下去了。他索性问回去,反正早就做好了被兴师问罪的准备。

 

“到底有什么事?”

 

    Natasha沉默了片刻,还是决定直说:“看来你是知情的。Steve,我要先向你和James道歉,我们在James身上放了追踪装置。但是不管原因,你放走了他。”

 

“是的,我承认。他有他的自由,我会为此负责。”Steve的语气听起来很平淡,这让电话另一头的Natasha气坏了。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Natasha拼命压着摔手机的冲动,“那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

 

“你们不是比我更清楚吗?”Steve也有点生气,但更多的是担忧。

 

“不Steve,这就是我们竟然得寻求你这个罪魁祸首帮助的原因,我们定位不到他了。大概是他发现了追踪器并将其破坏了,不过也可能是追踪器受他手臂异常或外界因素的干扰或屏蔽而暂时失灵……”

 

“手臂异常?”Steve皱了眉打断Natasha,“Tony跟我保证过他的手臂可以脱离九头蛇完美运行。”

 

Natasha在心里狠狠白了一眼,“所以最大的可能性是他发现并设法屏蔽了信号。现在只有你能找到他了。”

 

“我不能。”Steve的声音顿了一下。

 

“你不能?”黑寡妇叫起来,“他没有告诉你他要去哪里吗?或者你猜测他可能去的地方?”

 

“他没有说,我不知道。”他这才开始意识到他对Bucky的尊重和信任在某种程度上是多么不负责任的表现,他或许根本不清楚Bucky处在怎样危险的环境和精神状态中。

 

“听着Steve,”Natasha强迫自己冷静的口吻严肃得吓人,“我们没有告知你们而擅自追踪他是我们的错,这是因为我们不够信任James和你,可这也是因为我们担心他。现在显然我们的担心是有根据的。不管他跟你说了什么,他没有遵守约定和你待在一起与你保持联络是事实,你没有遵守约定看护好他也是事实,为了他和周围人的安全你得帮我们找到他——不,Steve,你得找到他。”

 

Steve一言不发地听着,Natasha的话在耳边,而另一个人的话在心里。

 

(我要去旅行,请不要找我。)

 

他平淡的语气和结冰的眼神都还如此清晰,在Steve身体里循环播放着。Steve捏紧了手机,说:“好。等我。”

 

不得不与伙伴坦诚相见后事情反而变得简单,Steve本就是一个只适于光明磊落的人。他答应亲自寻找,确认Bucky的安全性并在必要时确保将其带回,同时会在当地执行其他任务,但他向神盾局要求直接接收Bucky身上追踪器的实时信号,并且在他之前不得有其他任何人搜索Bucky。他害怕Bucky有被怀疑和被出卖的感觉。

 

然后就只是寻找与等待。

 

在那大概永远不会出现的定位信号传来之前,Steve想,Bucky看起来像是漫无目的地出游,那就去漫无目的地寻找吧。

 

——————

 

Bucky离开了纽约。

 

他没有所谓目的地,他只是走到火车站乘上下一列火车,望着窗外离去的风景,感到一种不合时宜的安心。

 

他心里对自己和那个自己的亡灵说,我不会让那个人只拥有不完整的我了。他觉得带他离开那个人身边的火车,仿佛正驶向渺远的希望——他曾认真地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再拥有那样无用的东西。

 

有时候,不是在那个人的身边使你想起那些事,而是离开他使你想起那些事。当没有新的经历可以创造,就只好用旧的回忆填满思念;当没有熟悉的安慰让你沉溺,就只好让陌生的世界教你前行。

 

这不失为一种逼迫自己的疗法,而他不觉得痛苦。他把这自我放逐般的旅行视为必要的任务,这个任务不再是为了九头蛇而是为了Steve,任务结束后他不再是回到冷冻箱里而是回到Steve身边。他开始任务的渴望前所未有地迫切,他完成任务的决心空前绝后地坚定。他甚至没有考虑Plan B。他想,这大概就是“乐意”去做的意思了。

 

Barnes中士知道火车让他错过了一个人,Bucky希望火车让他带回一个人。

 

车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停在他身上,明媚得将那个严冬的灵魂都融化。

 

——————

【想要消失,想被发现

无论何时都沉默呐喊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如果抓到我的话,也请温柔地处置我】

 

 

四处漫游并不顺利。夏季最闷热的空气被秋风吹走后,Bucky决定离开美国。

 

他曾像所有人那样以为布鲁克林之类充满回忆的旧地——或者至少是美利坚这片曾经的他和Steve都深爱着的土地才能唤回他的记忆,然而他走过那许多他们曾走过的路,看过那许多他们曾想看的风景,世界却始终没有像他期望的那样立刻张开怀抱接受他,然后把他的记忆还回来。他想九头蛇和神盾局大概也都在使劲找他,他已经两次在公共场合发现可疑人员了,他不想老是被这种事纠缠,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于是他买了飞往英国的机票。

 

    Bucky觉得自己的行为变得不可理解。他漂洋过海踏上欧洲土地之时,呼吸着陌生的空气首先就在海德公园的长椅上整理起自己两个月来拾到的记忆碎片。比起拼出自己的模样,他更多地构筑起了那个人的音容笑貌,于是忽然抑制不住思念飞向大洋彼岸。他觉得心里悸动着,奇怪地坐立难安。他拼命地思考,得到的结论竟是眼前浮现那个人因担忧而浓郁的双眼。他终将懂得他一直以来在离开Steve这件事上的优柔寡断,正是属于Barnes中士的那份体贴温婉。

 

他想问问那个人,我是不是变得完整了一些?

 

他从背包里找出那个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追踪器,拆开了屏障。是时候向Steve报个平安了。他抬头望望湛蓝的天空,任阳光勾勒出自己的轮廓,期待着那个男人蓝得像这晴空的眼睛里散去所有阴霾。

 

如果在这里等,说不定会见到Steve呢。他漫无边际地幻想起来,惊讶于自己的脑子在两个月内就变得如此活泼。这从某个角度来说可能是件好事,但他有点担心这会影响他执行任务的冷静和专注。他决定在这里会会他的老东家,在解决这些问题之前他不会见那个人。

 

他站起身离开那条长椅,也离开所有片刻的幻想。

 

——————

 

 

两个月,Bucky人间蒸发得干干净净。冬日战士变回了那个鬼故事,神盾局愈加紧张,Steve愈加自责。寻找陷入僵局,Steve只能祈祷Bucky自愿归来,其他人只能祈祷冬日战士不再出现。

 

Steve日夜都在遭受内心的折磨,在恐惧和后悔中食不知味。他唯一的救赎却在这样的日子中突兀的降临了。

 

Bucky的定位信号出现在了英国,Steve没有给自己时间来手足无措。他立刻上了飞机在伦敦降落,然而茫茫人海之中他并不能找到什么有意义的线索。他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去了信号的准确位置海德公园,但依然没有发现任何Bucky的痕迹,只能孤身一人怅然地坐在长椅上看游人如织。他仔细了解了此地九头蛇的组织部署情况后基本打消了之前最可怕的担忧,如果是这里Bucky几乎可以平静地开始新生活,他相信在这个远离他的巨大复杂的城市里Bucky足以保护自己不被九头蛇和神盾局发现。可是他在此时将自己暴露给了神盾局和自己,Steve心乱如麻地揣摩Bucky的意图,他设想自己是Bucky会怎么做。

 

然后他忽然浮起微笑,停止了往越来越坏的方向想象。他想到Bucky离开的那天为了告诉他而犹豫了整晚,如今Bucky或许也只是想告诉他,他还好好地活着。Steve不认为自己能见到Bucky,但Bucky说不定正在哪个角落里注视着他。

 

他不禁环顾四周,幻想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混在游人之中,灰蓝的眼睛悄悄朝他投来一瞥,即使下一秒就无影无踪。

 

他不介意只见到风穿过草木和人群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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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ucky没有刻意寻找九头蛇,也没有刻意忽略九头蛇。在出发到英国之前他就在洗劫安全屋的同时有意无意地收集了不少基地的资料,他即使不想依赖九头蛇的技术来解决自己的记忆问题,也不得不承认多掌握一些与自己相关的情报总是好的。他知道Steve他们也在致力于搜寻并打击九头蛇余党,他想自己说不定能顺便帮上点忙。

 

于是他旅程中第一个与九头蛇接触的任务酝酿起来。欧洲各地都有组织下属的新武器研究机构,人体改造之类的实验虽然种类繁多但肉体强化和精神控制的核心内容在他看来大同小异。他现在的目标是曼彻斯特附近的秘密实验室。

 

在Steve仍在伦敦毫无头绪之时他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侵入九头蛇基地了。他现在没有任何组织支援,得拥有完美的计划和超越寻常的耐力和行动力来独自完成大规模的作战,毕竟一个人没法带着一整个军火库也没法指望任何接应。好在一个人行动足够自由也足够隐蔽,他有大把的时间获取他想要的情报,而作为一名暗杀者他对此再擅长不过。

 

他没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实验室所在。曼彻斯特的据点掩护之漏洞百出、警备之疏松怠惰令他惊讶,他不禁严肃地思考起他过去隶属这个组织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意识到某些基地的防御薄弱得几乎只是个摆设。他想这或许是第一次从外部以审视敌人的角度审视九头蛇,而他竟忍不住要嘲讽一下自己的老东家。

 

哦是的,Bucky已经会在任务进行中分心嘲讽敌人了。他一开始意识到这一点时如临大敌,使劲把无关任务的想法驱逐出境强迫自己心无杂念,而很快他又突然想到这似乎是Barnes中士正在回到他身体里的表现。而Barnes中士,正是等级更高的任务目标。于是他开始小心翼翼开辟脑海一隅,在此放任种种奇妙念头自生自灭来了又去。

 

他在侦察中一边思考人生一边却丝毫不曾落下手头的任务,冷静地计算好了十几种潜入基地中心实验室和档案室的方式,确定了适于爆破的结构弱点,快速择优并考虑好多个备选方案和撤退计划。之后他确认了更大范围的环境,在天亮前回到市郊暂居的一所农舍里。第二天傍晚前他就开车载着从本地区的九头蛇小型据点和安全屋搜刮来的武器弹药到达了预定的撤离地点,他甚至给自己找了一件大小合适的作战服。虽然比不上冬日战士过去的待遇,但被熟悉的装备包围的感觉让他十分安心。他深深吸进夜风,然后让刺客的本能占领身心。

 

深夜的潜入十分顺利,他有充裕的时间将资料拷贝然后顺手销毁了带不走的设备。在他正准备把纸质档案付之一炬的时候他想起Steve,或许他会带着神盾局的人来回收这些东西。他知道他在伦敦发出的信号没有如他所愿让Steve安心反而让他跟来了英国,那不妨就让他为工作而分散些注意力。而他此时尚不知道那些他看完无动于衷的实验资料会怎样在Steve眼里一一化成他的模样将那颗他珍爱的心脏刺得千疮百孔,否则他绝对会把这个基地毁得渣都不剩。他炸了实验室后冷酷地开始了屠戮,乱成一锅粥的基地毫无招架之力在他身后崩塌破碎,面前的敌人无论是特工还是科学家都在好似复仇的子弹下殒命。他踏着尸体一路杀到大门口,成功将一架载着幸存者刚刚离地的战机打下来,然后回身掷出一柄匕首把最后一名从废墟中连滚带爬地逃出的白大褂钉在了残垣断壁上。

 

他走回白大褂身前,端详了一秒那张恐慌的脸,抽出钉在那人肩上的匕首甩掉血液揣回兜里,用左手拎起惨叫的家伙把他拖回资料室。他用胶带把白大褂结实地捆在柜子上,沉声开口:“有人来问你什么就说。”然后掏出贴身携带的追踪器给Steve发了信号,转身大步离开。

 

然而任务结束的他鬼使神差地没有走太远,反而去了选好的狙击点。他一面遥遥观察着余焰中死寂的基地,一面习惯性总结任务。很成功,目标达成率100%;左臂几乎没有受损,机能正常;右腿一处枪伤已经止血,没有子弹遗留;其余损伤忽略不计。现在他想等等看。

 

果然一个小时后就见Steve提着盾冲进了废墟,他带来的人和他保持着距离守在外面。Bucky透过狙击镜看见那个人紧绷的神情。

 

高兴点儿,Steve。脑海一隅的声音默默对那个人说道。Bucky拆了狙击枪扛在肩上,飞快地消失在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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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做梦

去追寻也可以喔

闪闪发亮的世界

那就算是妄想

也要去寻找

明天在笑的自己】

 

 

就在这第一个阶段性任务完成后,Bucky做了一个梦,七十年来第一个好梦。他的天使站在光芒之中,纯粹的金发载着太阳辉煌朦胧。他起初畏惧着太阳的光和热,畏惧被他灼伤,也畏惧失去他后更加寒冷的永夜。他终于还是飞蛾扑火,却被不曾想象的温暖安稳吞没。他的天使直到梦的结束也没有离他而去,他甚至可以看见他若有若无的笑。他甚至不知为何可以看见自己也笑。

 

他在小旅店狭窄的床铺上花了很长时间来离开梦境。他捏了捏右手,承认现实并没有那个人在。梦里的自己好像很高兴……明明仍是这副不完整的身躯,却拥有那么完美的幸福模样。他起身用双手捂住脸,一边冰冷一边温暖的触感就如同他面前的世界。他承认这现实没有那么糟糕,他的太阳总还是在什么地方存在着,也许在窗帘后面,也许在云层后面,也许在地球后面,存在着,等待着,等待着他去拉开窗帘,驱散云雾,奔向世界的另一头。然后寒冬就会远去,冰雪消融殆尽,一如梦里的情景,未来那么触手可及。

 

他试着抬起若有千斤重的唇角,在无人看到的角落里给了自己一个不怎么好看的微笑。

 

 

——————

 

Steve没有找到Bucky,他只找到Bucky允许他找到的东西。废墟中的档案室已经在与英方交涉后运走并在监督下开始了研究,Steve怀着复杂的心情执意了解那些实验资料。他说服自己Bucky既然能征善战就证明他好好地活着,自己应该回应他的要求去协助他搞清楚九头蛇仍未被瓦解的阴谋。然而他开始深入了解黑暗才知道心理准备远远不够,九头蛇的残忍行径不止一次令他作呕,可他却像落入黑洞般即使被撕碎也无法脱身。

 

Steve在伙伴面前表现得冷静到冷漠。他沉默而一丝不苟地研读所有报告,超出工作范围和工作时间地在寻找Bucky的同时投入与九头蛇的斗争。Sam曾试图陪伴他的朋友,却最终不忍再看下去,无论是那些报告还是近乎自虐的Steve。他比谁都清楚这个人把自己逼迫到什么样的地步,而Steve却还面带微笑镇静地拍拍他的肩让他不要勉强。

 

但没有人知道Steve一夜一夜地难以成眠,甫一闭眼就坠入噩梦深渊。他夜夜站在阴冷封闭的地下实验室里,看着被束缚在狰狞仪器上的残破人形徒劳地挣扎,听见撕心裂肺的惨叫和锁链发出的哗啦啦的哀嚎回荡在水泥墙之间响成一片地狱的轰鸣。然后每一次那张模糊的脸变成Bucky的模样,金属箍在他头上仿佛凶暴的兽张开血盆大口,电流击穿空气的声音好似毒蛇嘶嘶吐信。Bucky在他面前扭曲了面孔,憔悴的双眼在嘶哑的吼声中失去焦点。Steve伸出手去,却看见铁栅门一重重在他面前咬合,将他远远地隔离在Bucky的痛苦之外。而Bucky已听不出音色的惨叫声却变本加厉地扎进他的身心,Bucky的面容在他眼眸深处灼烧成血色的灰烬。他在五脏俱焚的痛苦中被拽回现实,在一个人的房间里抓着头发按住胸口来驱赶那些梦魇,在冰冷的汗水中偶尔放任滚烫的泪落在脸颊上直至绘出黎明。

 

他对朋友们担忧到气愤的眼神感到抱歉,对着镜子思忖自己的黑眼圈是否真的连血清都难以遮掩。但他不打算停止这场与残酷斗争的鏖战,好在他既然已穿过了七十年,除了失去Bucky之外没有什么不能习惯。没过多久他就重新表现得精神饱满,不知辛劳地在战场和资料室之间往返。他告诉自己Bucky一定会回到他身边,而他要做的就是在那之前将一切可能造成阻碍的事物处理妥善。久而久之他伟大的朋友们放弃了苦口婆心的劝,转而将之换成了一句微微肃然的誓言——

 

“无论海角还是天边,我们会帮助你直到你们团圆——当然也包括把九头蛇的老巢掀翻。”

 

Steve感到温暖,开始坚信没有不能消融的严寒。他有时会闲下来抚着纸上铅笔描摹出的Bucky的容颜——

 

“不知你是不是能听见,但我想和你一起看这个未来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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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ucky离开英国后一路向东,筛选他有印象的、他查得到的、他认为有价值的九头蛇据点当做目标。他得到的情报越多,入侵下一个基地就越容易。他行如鬼魅,即便九头蛇余党已得到消息,在各基地加强警备乃至布下陷阱,被冬日战士盯上的目标都没能逃脱被毁坏乃至被屠戮的命运。更可怕的是神盾局总会踩着他的后脚跟抵达,以至于即使冬日战士偶尔在战斗中突然撤退,也会有一堆士兵在美国队长的带领下趁混乱还未平息就直扑基地要害。冬日战士从九头蛇最强大的武器变成九头蛇最棘手的敌人,一时间使得九头蛇欧洲范围内的分支损失惨重。俄国召集参与冬兵计划的研究人员等试图找出搜寻他控制他必要情况下销毁他的方法,然而武器一旦开始产生自我意识,他的能力便不可控地上升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潜伏在人群中的冬日战士是真正的幽灵。

 

Bucky一段时间内都这样过着执行任务与寻找任务的生活。他很难不让自己留意到即使没有给Steve发送信号,那个人也会在他捣毁据点后不长时间内追到他所留下的废墟。他承认神盾局的情报工作做得还行,又暗自担心自己会不会刚杀死了九头蛇基地内可能存在的神盾卧底。他不想给Steve带来麻烦。

 

不过逐渐地,他放缓了任务的节奏,开始学着给自己放个假。也许是因为他想起了更多年少时悠然的时光,而且他得更仔细更深入地读一读他收集来的过多资料。他在闲暇时会像个游客似的在自己落脚的城市以侦察为名漫无目的地闲逛,像做日常功课那样花时间想想自己和Steve,然后某天冒出了个新奇的念头:他要挑些明信片寄给Steve。他现在已经想起Steve热爱绘画,也想起了Steve喜欢的几乎所有事物的风格特点,他确信他能寄点让Steve开心的东西了。“就当买纪念品花点他的钱吧,虽然只有一小部分用于此目的。”他想道。他越来越不惊讶他有多了解Steve Rogers。他想起的越多,越是理解那个人的美好,也越能对自己的心情坦率。他想他是喜欢Steve的,就像印象中父亲喜欢母亲,妹妹喜欢自己一样。他见到自己喜欢的景色,会想让自己喜欢的人也看看,于是他直白地把这愿望写在明信片上扔进邮箱。他从不署名,他觉得自己还没有足够的资格来使用那个名字。他想未来的某一天他一定能完整地取回它。他知道Steve在欧洲找他,但他还是把明信片寄回了纽约的房子。

 

他想,回家吧Steve,然后在那儿等我。

 

然而取回记忆并不总是像翻阅泛着过时阳光一样颜色的旧照片那么甜蜜的事情,他没有选择过去的权利。随着布鲁克林的砂糖般的日子一同回到他脑子里的是双手上沾满的鲜血与无数次的洗脑和实验。这些黑暗的记忆随着他拜访九头蛇的次数和已读信息的增多而愈来愈鲜明,让他一度陷入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

 

他记忆中的自己上一秒钟还带着明亮的笑容帮助他人,用坚定的眼神诉说正义和忠诚,下一秒钟就端起机枪扫平一些惊恐万状的人,把匕首精准快速地捅进什么人的喉咙。他上一秒钟还和Steve一起在温暖的餐桌旁欢笑,下一秒钟就在阴森的地下室里感受电流通过大脑,在狭窄的冷冻箱里看着玻璃结满冰霜。他不知道他怎么能一下子想起来——一下子在回忆中体会到那么多。他之前明明不记得那些疼痛,甚至不记得洗脑的那种疼痛,剧烈到连Steve都可以忘掉的疼痛。

 

他不知道什么比较可怕——七十年的折磨,还是七十年的罪恶。前者带给他不灭的伤痛,后者抹杀他与Steve并肩的资格。他又一次无法控制地想要逃走,甚至用死亡的方式。他的心在恐慌和痛苦中流下血泪濒临崩溃,他深刻地品尝到自己的外强中干,在对过去的无力中咀嚼自己该死的脆弱。他不但不敢直面Steve嫉恶如仇的眼神,甚至连以死赎罪的懦夫之举都要犹豫。

 

是的,他不敢在再见到Steve之前死了,不然就再也见不到了。他不相信灵魂,他不相信神。而他唯有这一个愿望驱使他做任何事。他失而复得的这部分记忆虽然仍不完整,但足以让他明白,Steve Rogers是他唯一的信仰。

 

于是他活着,即便恐慌到几乎失去呼吸。他唯一的慰藉是他想起从小到大,Steve无数次对他笑的模样。瘦小的Steve,健壮的Steve,青涩的Steve,稳重的Steve,倔强的Steve,温柔的Steve,七十年前的Steve,几个月前的Steve……那每一个笑容重叠在他眼前时他才能暂时扯出脑子里搅动的痛苦的钢针,那些笑容构建起临别前仍对他温柔以待的Steve时他才能从绝望的泥潭中获得一丝喘息之机。

 

哪怕只有一点点微小的可能,他也幻想Steve会原谅他,然后他就可以回家——那个有Steve的房子——他曾呆过的房子——他幻想那里如果也能是他的“家”。

 

他了解现实,却又无法放弃幸福。他逃掉,他只好逃掉,从这个世界上逃掉。可他又不想消失。他不知道该逃到哪里。他还能逃到哪里。

 

 

【因为是很笨的家伙

一定很外强中乾 

我了解现实 

却又无法放弃幸福 

流著眼泪

我们正全力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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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想要消失,也不想要输】

 

逼迫他认真逃跑的是九头蛇的搜捕。他在经过立陶宛后就认识到自己的处境变得不同以往地危险。杀手对危险的敏感不仅如从前那样确保他的任务成功率,此刻也帮他暂时摆脱了情绪问题。他不得不近乎本能地重拾了冬日战士的任务状态。

 

俄国有值得冒险的情报和他想要摧毁的设施,但同样也有想要抓他的大批人马和知道怎么对付他的研究人员。他们彼此太过熟悉,以致步步惊心。在他们之间的才是真正的较量,没有人胜券在握,但他已没有机会选择。他还想,如果任务成功了,他或许能有一点机会将功赎罪,如果他成功了,他就回到美国,停止欧洲的任务,去再看看Steve热爱的那片土地。

 

进入俄国后他前所未有地谨慎,除非万不得已他不能冒险。他又找到了若干他待过的旧基地,包括仍在使用的和已经废止的。他以从外向内的方式重新了解他灰暗的杀手生涯,但他已没有时间去痛悔——他惹上了本地人,他留下的那几具尸体一定很快就会被发现。他得提前所有计划,他必须立刻行动。

 

    那个基地曾是他的梦魇,他去那里是想要将梦魇完全斩断。他一如既往地凌厉而精准,从入侵到情报获取过程虽然艰难,但并没超过他最坏的打算,直到他拔出U盘的那一刻警报盘旋,随之涌来的不仅是大量的人员还有大量的浓烟。他暗想不好,那明显是麻醉剂或者神经毒素的诡异黄绿色烟雾从墙砖缝里、通风口中甚至他刚拔出U盘的插口里喷泉一样往外冒。他屏住呼吸,开始抡起左臂砸向锁上的合金门。

 

门外众多特工和研究者严阵以待,无数目光死死盯着那道出现一个个拳形深坑的门板。九头蛇研究员开始尝试遥控停止他的机械臂,而那个科技在Stark的改造下如今已并不听他们使唤。于是他们换了一种方式,用电磁波干扰他的大脑——那直到现在都属于九头蛇的改造产物。他们如愿看见冬日战士砸门的速度明显放缓了,松了口气地认为他不久就会在毒素的作用下束手就擒。

 

Bucky感觉到了尖锐的痛楚。比起真实的伤害,那更像他在回忆中体会到的痛,不是作用于身体而是作用于精神。他的氧气消耗开始不由自主地加快,他脑中警铃大作。他不能失败,不能在这里——

 

他用尽全身力气砸门,冲击使他金属与血肉相连的左肩感到另一种疼痛。脑子里的那种疼痛更甚,乃至切割起他的视野向他展示黑暗的幻觉,电流的声音震耳欲聋让他更加难以唤起意识。他跪下去,已听不见金属的指尖与门板刮擦出的刺耳噪声。

 

这不是真的,这些痛都不是真的——他不断拼命地告诉自己。

 

——好好想想。

 

——想想别的……别听他们的……想……

 

——想想Steve。

 

脑海一隅的Barnes中士提醒他——不,他自己提醒自己。他想那双明亮的、坚强的、温柔的蓝眼睛,还有那双蓝眼睛里面的笑;他想他指间夹着的铅笔在纸上跳舞的快乐模样;他想他很多很多次揽住的纤瘦的肩膀变得强壮——

 

砸门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一直闯进脑子里。

 

砰——

 

像枪声。狙击枪。血和脑浆。

 

Steve。

 

砰。

 

地下室。金属椅子。天花板上滴下的水。

 

Steve。

 

砰。

 

钳子。注射器。电流的嘶鸣。

 

Steve。

 

砰。

 

冰霜。反复断掉又接上的神经。坠落。

 

Steve。

 

砰。

 

Steve。Steve。Steve。

 

Steve。

 

咣当——

 

合金门板在巨响中轰然倒塌,子弹立刻骤雨一样地落下。他用金属臂挡了几颗子弹,就近拉了个肉盾抢了把枪进行还击。他冲到离资料室较远的地方深吸了两口气冲淡不可避免地吸入微量烟雾造成的眩晕,利落地干掉面前阻拦他的敌人。他没有恋战,可隐约感觉得到的几处枪伤正在开始给他造成困难。越来越多的敌人涌来,混凝土碎片刺痛他有些模糊的视野。

 

不能死。

 

他飞奔向出口,近乎麻木地开枪,挥刀,躲闪,出拳,奔跑,扔出手榴弹,疯狂地奔跑,奔跑在塞满尸体的狭窄通道内。他不能死,他现在已没有除此之外的念头。他从未如此害怕死亡,这恐惧让他忽略了伤口和体能,这恐惧让他战无不胜。

 

不会死的。

 

他没空关心脚踝被子弹打穿般的痛,他只是跑,一刻也没有放缓脚步。他不能被疼痛阻碍,他要超越它。他刚刚才做到一次。他想Steve。

 

你会平安的,Bucky。Steve微笑着这么说。

 

他相信了。他当然相信,那可是Steve说的。他那么喜欢那个人唤他名字的声音,此时在他脑海中响起就仿佛神谕。

 

他终于呼吸到冰冷的夜风,鼻端浓到麻痹感官的血腥和火药气味开始散去,告诉他基地已在身后。他除了Steve之外没有多想,只是沿着计划好的路线不停歇地一路逃亡。他在俄罗斯刺骨的冬天里不眠不休地逃了三天,抢一切能抢到的交通工具,到荒无人烟的地方就奔跑,直到远远地逃离那座基地。万幸计划的路线是安全的,途中他没再遇到埋伏。他抵达了城市,多处骨折因剧烈的活动而反复愈合又恶化,仍有两颗子弹嵌在身体里。他找了个没人的房子翻进去,把之前因埋得太深匆忙间没来得及取出的子弹用小刀挖出来,把错位的骨头碎片掰正捆好,布置了简单的警报装置和陷阱之后就蜷进床底下。他清楚地明白他必须休息,他几乎筋疲力竭。他闭上眼睛,几乎分不清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他沉沉地继续想着Steve的话,梦呓般蠕动嘴唇。

 

别担心Steve,你看,我会平安的。

 

他休整了两天,伤口的愈合速度在血清作用下情况不算糟糕。可惜机械臂受了太多摧残,无论如何校准也总会有些不听使唤,上面斑驳的痕迹怕是弄不掉了。左肩虽然持续钝痛,但还保有基本的战斗力。他评估了任务,说不上成功,毕竟他落荒而逃,一个逃兵没法说什么成功。但他活着,把情报拿到手了。他还活着。他想耍个赖——他要回国了。

 

他乘上火车到符拉迪沃斯托克,又靠一路非法占有的交通工具到了楚科奇。他独自穿越封冻的白令海峡抵达阿拉斯加,并不畏惧崎岖不稳的冰面和荒芜死寂的严寒。他马上就会离开这些,很快了,很快他就可以回到那片温暖的土地上,很快他就可以回家。

 

他得有希望,他得相信——Steve会原谅他,会给他一个机会,会等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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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eve追着Bucky越来越往东的脚步,开始心急如焚。Bucky不再给他任何信号,不再留下任何会暴露行踪的线索,他除了尽快赶到Bucky已离开多时的九头蛇基地外没有任何追寻他的办法。当传来九头蛇据点被毁消息的地点甚至已到了明斯克的时候,Steve几乎是坐立难安。虽然Bucky显然还没有被什么人抓住,相反还战斗力惊人,但他明显就要进入俄罗斯,那里有Steve不敢想象的敌人。他恨不得开着战机巡遍每一寸土地把他的Bucky找出来然后一刻不离地护在身边。

 

在他最后一次追到因Bucky的入侵而暴露坐标的九头蛇基地时,他发现那里不同往常——没有预料中的残破,主体建筑和防御似乎依然完好,看起来冬日战士几乎没有发挥什么破坏力。Steve的心坠下悬崖。他在短暂的计划后就堪称鲁莽的冲进敌营。他结束战斗的时候一身是伤,肋骨在爆炸中断了几根,脑袋嗡嗡作响,心里却又燃起一丝希望。他没有找到Bucky。在之后对九头蛇成员的讯问中他得到了冬日战士逃跑的消息。

 

太好了。Steve终于由衷地松了口气,想道。你会平安的,Bucky……你会平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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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ucky穿过加拿大回到美国。他意外平静地看完了最后的资料,然后就让它们去被时间尘封。他知道得够多了,他得给自己点时间去消化。他还不能回去找Steve,他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他得让自己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他得学会像以前那样聪明开朗而温柔可靠,在强大到能保护Steve的同时也要体贴到能照顾他。Barnes中士的一部分或许已彻底同他融为一体,比如Steve在他心中永远需要人照顾。他想如果自己能再变成那个照顾他的人就最好不过。

 

他回了一趟Steve的房子,确定了没人在那,自己寄的明信片好好地和广告一起躺在邮箱里。他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给Steve发了个时隔数月的信号,写了张条子夹在门缝里。

 

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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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Bucky做了一个真正的旅行者。

 

他收起面罩,刮掉胡须,扎起头发,真正开始强迫自己和人接触,强迫自己克服一个冷血杀手对自己的恐惧。他远离城市,从人口较少的乡村和小镇开始,让自己像个普通人一样观光,暂住,然后学会工作谋生,他甚至靠打零工挣到了他的旅费。他用长袖衫和手套遮掩的铁胳膊并没有引起过多的注意,他打心底感激乡下人的友善质朴。他多数时候仍然沉默,对别人的目光却不再总是闪躲。

 

他仍然想念Steve,然后每天早晚一边想象着那个人一边对着镜子模仿他的微笑。他在人们的善意中看到Steve的影子,明白他为什么要守护这个国家的人民。他的噩梦逐渐被冲淡,他有时甚至可以在工作一天后枕着他和Steve童年的梦入眠。醒来后他却又无法在一个地方安然度日,他担心自己的存在会引来威胁。他觉得自己似乎在逃避,又不知怎样才能弥补。他只好出发上路,在漫漫旅途中期望自己早日变得成熟。

 

渐渐地,他在旅行时看着甚至说不上认识的人的笑容,开始能够回以不算太僵硬的微笑。他觉得自己正在变好。他想以前作为冬日战士为九头蛇卖命的时候,自己对生命体的判断无非是“主人”、“任务/目标”、“威胁/障碍”和“不明”罢了——第一种服从,第二种完成,第三种清除,第四种警惕。哦,还有一种是Steve Rogers,他在心里笑了笑,有点庆幸。不过现在他遇到了很多不一样的人,很多他觉得很好的人。他到了一个他极其喜欢的小镇——暮春的河流和原野,树林和花田,鸟声和虫鸣,悠闲淳朴又活泼有趣的人们,一切都让他感到开心,让他想要是能和Steve一起定居于此会有多棒。

 

世界就仿佛换了一副面孔,美好得不可思议。他甚至要重新开始相信上帝,因为他终于遇到了一个他派来给他指路的天使。

 

——————

 

她是旅店的店主,Bucky在杂货店与她偶遇之后就被邀请住进了她的旅店。这位热情能干的女店主Elizabeth的亲切几乎能让人在一瞬间就对她放下戒备,毕竟连Bucky都在两天之内和她变成了一张桌上吃饭的熟人。他从没想到自己能这样轻易地被说服住下来,这样轻易地融入别人的家庭——他都莫名其妙地被Elizabeth的两个小女儿拖住一起玩了。女店主独自带着这两个年幼的女儿,经营一栋四层楼的旅店却只有三名女服务生和一名厨娘,自己则什么都干,辛劳自然不必说,但她总是笑着说这样能省下不少钱。至于她攒钱的目的,可不光是为了她的宝贝女儿,她还有一笔不小的存款用于慈善事业。Bucky立刻就明白了自己也是受到恩惠的人之一,于是他第三天就提出帮她做杂活儿。

 

“谢谢你,真可惜你不是这儿的人,Lily和Iris都可喜欢你呢。”Elizabeth一边在阳光下叠被单一边笑道,“不过你知道我不雇员工了。”

 

“我才该道谢。我要是住下来你会租间这儿的房子给我吗?我可以做任何事,”Bucky微笑起来,“你放心的话照看小姑娘我也能做。”

 

“你对孩子们可真是个诱惑,我简直求之不得。不过我可是付不起你要的薪水。”她开玩笑地说,把手里的被单折得方方正正。

 

“我不要工钱,”Bucky看着她说,语气认真,“如果你让我住这儿的话,我不要工钱。”

 

Elizabeth露出惊讶的神情:“你真的那么想在这儿工作?你明明有更好的选择。”

 

“嗯,我喜欢你的旅店,也喜欢你做的菜,喜欢小姑娘们。我只是个流浪汉,但我在这里感到安全。虽然我终有一天会走,但现在如果你愿意继续收留我就好了。”Bucky从未如此坦白过,但他真的觉得只有这里才能让他学会他想学的,他从第一眼见到Elizabeth就想要成为这样的人。

 

Elizabeth停下来看了他一会儿,伸出右手握了握他的:“那从今天起你就是家里的一员了,James。”她又弯起眉眼笑了,“我可是会拼命使唤你的,别后悔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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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ucky没过多久就向Elizabeth坦白了自己曾经的杀手身份——他在见到这个女人之后简直开始纳闷信任是个多容易产生的东西,毕竟他原以为自己永远不会这样做的。如他所料Elizabeth并没什么特别的表示,只是开始留出时间和他聊天。她善于掌控话题的深度以照顾别人的情绪,所以即使有孩子们在场他们也能愉快地谈论Bucky的过去。他摘下手套挽起袖子给她和两个女儿看了他的铁胳膊,不意外地用了一整晚来满足小姑娘单纯的好奇心。他甚至开始和Elizabeth谈到Steve——而他开始这个话题时并不知道这有多重要。

 

他们在晚饭后坐在一起,Bucky端着牛奶说了很多。他说到他们小时候的事,后来在战场上的事,他被变成一件武器的事,他们针锋相对的事,他被找回来的事,他又离开的事。Elizabeth不催他,也不问他没提到的部分,只在最恰当的时候用或温和或风趣的话给他安慰和鼓励。他说到他在欧洲作战,而Steve一直追着他跑到俄罗斯;他说到他寻找记忆的迷茫,而只有想起Steve的时候他才能想起自己;他说到他想念那个房子和Steve,而又在门口止步不前;他说到他想重新学会做个好人,想变成曾经足够温柔的那个人,只有这样他才能看好Steve而不是给他添麻烦。Elizabeth一直看着他若有所思,直到他向她诉说自己面对Steve的困惑。

 

    “我想我是喜欢和他一起的,可是我又总是想躲开他。他对我太重要了,或许是这样使我患得患失。”Bucky用指节轻叩着手里的玻璃杯,“我可能总是觉得自己太糟了。他越是纵容我,我越是觉得自己糟糕透顶——我差点就杀了他,而他把我带回家,为了我抛弃工作和朋友,连大声对我说句话都没有过。也许他都是出于自责,但那件事从来就不是他的错。他那么好,不该浪费在我身上。”

 

“你比你自己想象的好太多了,Jam。”Elizabeth望着他的眼睛真诚地说,稍稍靠近了些以示安慰,“你是个好人,我见过的最好的人——他也一定是如此认为的。你得知道,你是值得他的,你们都值得彼此。你该停止躲着他了,我想他也会难过的。”

 

“谢谢你。但我还是觉得不能回去。我——”Bucky犹豫了一下,“我怕我又会占据他所有的时间精力,虽然我想——我希望能像小时候那样成为他最亲密的——他唯一的朋友,可是不行——现在不行了。那太自私了——我太自私了。”他颓然地用手掌抵住额头,断断续续地拼凑自己的想法,声音里听得出低落,“我不知道……我好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

 

空气陷入粘稠的缄默,直到Elizabeth的声音又响起来。

 

“James,我冒昧地问一句,”Elizabeth看着他的眼睛,难得地没有笑,“你是Gay吗?”

 

Bucky反应了两秒,有点迷惑:“呃……这个我不知道。怎么了吗?”

 

Elizabeth勾了勾嘴角:“我怕是我想多了。我觉得你喜欢他,不光是对朋友的那种喜欢——你爱他。你只是对自己隐瞒了这件事。”她看着Bucky愕然的表情,顿了一下又说,“而且我觉得Steve也爱你。”

 

Bucky盯着自己的膝盖沉默了一会儿,脸上严肃的表情看不出在想什么。不过他似乎没经过多久的思想斗争就意外平静地接受了这种说法,因为他只是抬起头问:“你怎么会知道他爱我?”

 

“因为你这么好啊。”Elizabeth不假思索随口答道,立刻又在发觉Bucky认真而又显得迷惑不安的眼神后睁大了眼睛,“你真的没发觉?哦得了吧,只要听过你讲的故事人人都会知道,”她噙着笑靠近了他一点,催他喝完凉掉的牛奶,不动声色地就打破了之前低沉的气氛,“你自己都说了他有多纵容你,有多担心你,你还觉得那都只是出于自责?说实话我觉得,‘我会陪你到最后’真是句不错的告白。”

 

Bucky陷入了更长的沉默。然后他们看着彼此开始笑起来,笑得肩膀都颤抖。他如梦初醒。

 

“天啊,我觉得你说的好有道理。你现在一定觉得我蠢死了。”Bucky往后倒在沙发靠背上,脱力似的嚷道,心里却简直是发现新大陆一般欢呼雀跃。他恍然大悟,他想学的从旅行之初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爱。然而他现在才知道他爱他的挚友这么多年,并且依然爱着——即使是九头蛇也没法抹杀这件事,他不过是忘了这件事的名字。

 

“我到底是一直这么迟钝还是忘记了……”他闭着眼喃喃道,“你是对的,我想我爱他。我大概一直都在骗自己,因为我知道我不能爱上我最好的朋友——”他忽然从沙发背上离开,坐直起来望向Elizabeth,“现在是可以的吧?”

 

“哦当然。相爱是件美好的事,你们理应得到所有人的祝福。”Elizabeth温柔地笑着拍他的肩,“所以你打算怎么办?你们也该重聚了。”

 

“我不知道,这么久没见他了我有点紧张。你觉得我该回去找他?”

 

“或者让他来找你,这样紧张的不就是他了吗?”Elizabeth的话让Bucky又发出笑声,“我相信他还是会在你发送信号之后立刻插上翅膀飞过来。而且我还真想见见他,看是什么人竟然有幸能得到你——至少他得让Lily死心才行,你知道她都想快点长大嫁给你。”

 

“哦当然,都听你的,你总是对的。——不过Lily她值得更好的。”Bucky从沙发上站起来,忽然放下杯子靠近了Elizabeth,放低了声音恳求道,“我能拥抱你一下吗?”

 

Elizabeth微笑着张开双臂,“当然,不过你不是拿我进行拥抱练习的吧——”

 

话音未落Bucky就轻轻地拥住她,在她头顶上郑重地沉声道:“谢谢你,Eli,你是我的恩人。谢谢你。”

 

    Elizabeth哄孩子一般拍拍他的背,觉得自己竟然有点想哭。这个人在这么多苦难之后仍然是如此温柔,她觉得自己能帮助他也是一种幸运。她柔声道:“那你要幸福,才算是报答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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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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